【原创非首发】魅影奇谈·叶城孤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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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勾魂铃

　　白如轻纱的雾霭中，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铃声。

　　那铃声虽然模糊，却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，引得人不由自主要朝着发出响声的方向走去。沿途中，树梢上竟挂满了大大小小五色斑斓的毒虫，令人胆战心惊。

　　云雪虽然害怕，却仍旧抬起头来，见密林中间的一棵大树上，用丝带挂着个白玉般的铃铛。她霍地跃起，剑从袖出，干脆利落地割断了那系着风铃的丝带。正欲将风铃笼入袖中时，忽然耳畔风起！

　　一阵黑色的疾风掠过，那两棵大树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衣少年，竟似悬空而睡，仿佛马上就要坠落下来。仔细看时，原来他是躺在一根极细的树藤之上，非目力极好，不能看清。

　　云雪喜极而呼：“师兄！你干么从柳家跑出来？”

　　那黑衣少年侧过头来，懒洋洋地笑道：“小妞儿，你认错人了吧？一早来打扰老子瞌睡虽然可恼。不过，有这么个漂亮的师妹当真不错，哈哈。”

　　云雪才发现认错了人，脸色阵青阵红，跺了跺脚，一点寒星漾出七朵梅花，笼罩了黑衣少年各处要害。少年轻笑一声，只听叮当作响，白玉铃铛来去如风，在花蕊轻点，那剑气攒成的梅花竟然如烟散去。

　　云雪脸色一变再变，后退三步：“你是谁？”问话含着微微的惊惧。这原是她母亲的绝招，母亲早逝，是父亲将此招数传授给她，本想教训一下这个无礼小子，不曾想被他轻易化解。

　　黑衣少年不答，笑道：“会使梅花七杀，没想到是云河派的人。你是来找江楚的吧，江侠少不在柳家那温柔乡享福，怎么会跑到这荒郊野外来。”

　　云雪怒色浮现，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　　三天前，叶城中最大的豪富之家柳家突然一百多口人全部病倒，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看也无济于事，只知道是中了无名之毒。柳家素来与人无冤无仇，在城内百姓中也颇有善名，为何会招致全家被人下毒呢？从叶城路过的江楚，因在柳家借宿，不能坐视不管，听说城外有勾魂铃声作怪，便匆忙赶去调查。

　　然而在他之后到达柳家的云雪，眼中看出来却不只是江楚在行侠仗义。她认为师兄和柳家小姐颇有情愫，而自己一到，师兄便慌忙逃离，这令她很是恼怒，也感到莫名的悲哀。连路人都知道师兄喜欢柳小姐，却对自己避之不及，难道十几年的同门情份，还比不过一个认识了几天的女子吗。

　　她心绪纷乱，只好向黑衣少年喝道：“你既然知道柳家和云河派的关系，居然还敢向柳家下毒，胆子可真不小！”

　　黑衣少年双手连摇：“只兴你们云河派的人做得大侠，就不许我们无名小辈也做做好事？你只知道勾魂铃是召集毒虫所用，可不知道它也能用来救人吧？”他眨了眨眼，嘴角露出一丝顽皮的微笑。

二 柳如烟，云如雪

　　柳家小姐生得如同弱柳扶风，身段袅娜，语声娇怯。当她听到江楚已经离去的消息时，眼圈一红，喃喃地说：“我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。”

　　云雪最看不惯这样惺惺作态的样子，哼了一声：“柳如烟，不是因为你们这点事，我师兄原本也不会在这里逗留这么久的。我给你们请了救兵来啦，这是来自苗疆的莫冰，善会治毒，那林子里的勾魂铃，便是他用来制药所用。”

　　丫环柳絮儿露出怀疑的神色：“云姑娘，林子里响的那个铃，大家都说那是勾魂儿用的，听说还有好多毒蛇蜘蛛什么的，会使那个的，那能做得出药？怕是制毒吧。”

　　“絮儿不得无理！” 柳如烟不愧是大家闺秀，仍是客客气气地道：“多谢云姑娘，江大哥这次为柳家的事没少出力，我们也很感激，但他现下的行踪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她本来身子娇弱，加上中毒已有几日，说到这里，不禁娇喘微微。

　　莫冰笑了笑，也不客气，直接就搭上了柳如烟的脉，眉头跳了一下，自言自语地说：“奇怪。”柳絮儿惊呼声中，柳如烟面上升起一层黑气，表情如同凝固般歪倒在座椅上。

　　“你害了我家小姐，我要跟你拼命！”柳絮儿又哭又打，怎能敌得过莫冰，他轻易就制住柳絮儿捆在一边。柳絮儿只得冲了云雪骂道：“小姐真是引狼入室，明明知道云姑娘没安好心，还将你待若上宾。”

　　云雪惊得呆了，长剑一抖，指着莫冰道：“你……你究竟是什么人？到底想要干什么？”

　　莫冰叹了口气，向着柳如烟说：“柳小姐，不必再装了。你是咬碎了含在牙齿里的‘三分醉’，我这只羊牯来得及时吧。”

“你给自家人下了小剂量的慢性毒药守株待兔，不管来的是谁，只要沾到了你们这桩事，就会被你强加为下毒的凶手。江楚是个例外，或者说，我是江楚的替身。　　云河派与柳家原是有着深仇大恨，本来你要诬了江楚，他原也百口莫辩，可笑那小子竟然获得了柳小姐的青睐，那么我和云姑娘就难逃其罪了。”

　　柳絮儿尖声叫道：“你红口白牙地胡说，小姐药倒了自家人，对她有什么好处？”

　　“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啊，或者是对付她的情敌，”莫冰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云雪，弄得她低头无措，“或者是借刀杀人。不过，她中的毒骗得了人，骗不了这铃儿。”他指指手上缠着的白玉铃铛，“这勾魂铃儿最吸毒气，我摸柳小姐脉象时，铃儿却若无其事，说明柳小姐根本没有中毒。”

　　他捉了一只蜘蛛放在铃铛旁边，果真铃铛泛起淡淡的灰色。

　　“等等，”云雪困惑地问，“你说云河派和柳家有深仇大恨，我怎么不知道？”

三 人参果

　　屋内响起清脆的掌声，柳如烟翻身坐了起来。

　　“小姐！”柳絮儿埋怨地叫道。

　　柳如烟摇头道：“不妨事，他们跑不掉的。”她轻声浅笑，“你这个铃铛倒是有些意思，不知和我的宝贝相比哪个更强些？”

　　云雪瞪大了眼，握紧佩剑，却不料脚下一空，地板竟然被抽掉，她昏沉沉径直掉入一个云雾缭绕的洞里了。

　　不知过了多久，她头疼欲裂地醒来，“啊啊啊——”她惨烈地叫。面前是一棵大树，盘根错节，缥缈云雾中，似要触入云端。而树枝上沉甸甸地挂着的果实，是一个个人头，双目紧闭着，或痛苦或安祥，一缕缕须发在风间飘扬。

　　“以人头养份滋养的果树，看上去长得茂盛吧？”柳如烟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，阴恻恻地笑，“何况上面还有云在天大侠和柳轻尘居士这样的名人呢。”她的声音听不出是否有苦涩。

　　云雪眼睛瞪得大大，苦于身体动弹不得。

　　柳如烟像知道她心中所想，微微一笑：“我叫它人参果树，就像传说中的那种果实，吃一个能延年益寿，长生不老。其实，人生又何尝不是在吃人与被人吃中度过。你吃过的人越多，你的寿命就会越长，你站的位置就会越高。这些人与树干相伴腐烂而滋生的怨气，便是无形的毒，你跟那莫冰小子，是怎么也逃不掉了。”

　　她的手抚过一个目眦尽裂的头颅，叹息道：“云河派的武功虽高，只可惜人丁单薄，数百年传下来竟只剩了云在天一支。云在天死后，恐怕就只剩江楚和你是嫡传了吧？不能发扬光大的武功，再高也怕失传啊。不过这个不用担心，”她的脸上泛起红晕，“我会和江楚把云河派发扬光大的，我这就马上替你复仇，父亲。”

　　被捆成一只粽子的莫冰忽然在角落里喊道：“你叫云在天父亲？”

　　柳如烟脸上浮起一丝莫测的笑意：“是啊，我其实才是真正的云雪，云姑娘，你原来姓柳。”

　　云雪的头一下子晕了起来，她嘶声道：“你胡说！”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里。

　　柳如烟莞尔，她娓娓而谈，原来事情要追溯到十七年前，云在天与柳家的一段恩怨。

　　柳轻尘深爱青梅竹马的恋人，她却嫁给了云在天，还为他生下了女儿。柳轻尘虽也随后成家生子，但因爱成恨，得不到她，就继而找到机会杀了她。因为并无依据证明柳轻尘便是杀人凶手，愤懑的云在天只能掠走柳轻尘的小女儿作为人质，却不知云雪早已落入柳轻尘之手。柳轻尘准备杀了云雪时，见到她天真无邪的笑容，骤然想起自己女儿，一时手软，将云雪改称为自己的女儿柳如烟进行养育。

自此，柳轻尘怕云在天前来寻仇，几经迁徙，终年生活在暗室，并培育出人参毒树，将云在天妻子及平生所杀之人的头颅挂在上面供给养份。

　　云在天遍寻不着柳轻尘，便潜心教了徒弟江楚，只是云雪贪玩，却没学到他多少本领。终不知在哪一日，云在天与柳轻尘决一死战后，双双倒在人参树下。当柳如烟循迹寻来，只发现他们二人的尸首。

　　“于是，我割下了两个父亲的首级，挂在这棵树上。”柳如烟的面上现出诡异的笑容，“和母亲伴在一起，他们不会寂寞的。”

　　云雪打了个寒噤。

四 雪融真相

　　“我要为父亲报仇，所以我给柳家一百来口人全都喝下了人参果茶，他们本来就该死。”柳如烟漫不经心地说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酷似人形的人参果实，对她忠心耿耿的柳絮儿此刻正躺在她的脚下，“谁来都好，我需要一只替罪羊。当然，是你就更好了，云姑娘。”

　　“可惜，一开始来的是江楚。”她的眼神亮了起来，“只有他不能杀人，他要跟我一起，保持清白的名声。所以，你替我找来这莫冰，又正是用毒的，还真是合我的意呢。”

　　云雪感觉如同身在极地般通身彻寒，她不知哪来的胆量，颤声道：“就算柳轻尘杀了云在天，他自己也已经偿了命了，你为何还要拉上这许多人给他陪葬？”

　　柳如烟摇摇头：“不够的。拿走我童年的人，拿走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部分，不管是谁，我要他加倍偿还！再说，”她微笑道，“这么一来，柳家的钱财，云家的武功，还有英俊的夫婿，不全都归我了么？”

　　“不见得。”忽然在角落里传来这样的声音。那早已被迷倒的莫冰竟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，凛然站立起来。

　　柳如烟心中一动，莫冰的身形看起来好生眼熟，莫非是……

　　只见莫冰伸手到额头以上，缓缓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。刹时，江楚那轮廓深邃的面孔再度出现。

　　云雪失声道：“师兄！”她惊得几乎透不过气来，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，又瑟缩着退后。

　　江楚叹息一声：“如烟，抑或是小雪，我该怎么称呼你？”他见柳如烟的神色变幻不定，面上现出痛苦之色，“我知道你在江楚面前不会杀人。所以，我换了一张脸来见你。只有用莫冰的身份，你才会利用他来脱罪。”

　　我知道师傅有秘密。他每年都要离开我们一次，时间越来越长，最后的一次，他终于没有回来。他离开的时候，我就教小雪武功。小雪的功夫一直不好，她是贪玩，但是师傅也交待过，不要教给她太多的武功。难道那时，师傅就防到小雪终有一天会成为我们的对手吗？江楚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。

　　柳如烟已经平静下来，微微一笑：“那么，你现在知道了真相，准备怎么办呢？”她笑得那么娇媚，“别忘了，我才是云在天的女儿，是你的师妹。我所做的一切，都是为了云河派。”

　　江楚犹豫着，这个结果的确出乎他的意料。

五 孤楚

　　云雪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：“师兄，你不必为难了。”她的身子勉强靠住人参果树，渐渐无力支持，胸怀之中露出剑柄，汩汩流出热血。

　　“师妹！”江楚失声叫道，扑上前去接住她荏苒纤弱的身子，垂泪道，“你为什么要这样？你真傻！”

　　“咳咳……”云雪断断续续地哭道，“我还能怎么办呢？” 嘴角慢慢沁出血沫。

　　我喜欢师兄，而他看样子是爱上了柳家小姐，不管她做了多大的错事都那么喜欢她。而我的父亲杀死了她的父母，她怎么样恨我也是应该的。我只能以生命的代价来换取两家的恩怨了断，她想。

　　来生，希望我们的缘分可以再长一点儿。她的眼渐渐合上了。

　　江楚似乎并未将柳如烟得意的笑容扫在空洞的眼中，此刻，他的眼中只有云雪。

　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，终于未能说出口，他不姓江，他叫云楚，云在天为了保护仅存的独子，才一直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徒弟。柳如烟是他的亲妹子，当初相遇时莫名的心悸，不是心动，而是亲情本能。

　　原来，不教你武功不只是师傅的意思，也是我的心意。我不愿意你被江湖这个污秽的染缸所浸染，却没有给你足够强大的保护。

　　江楚站得笔直，寒风猎猎吹拂他的衣衫。

　　他为了自己的妹妹，逼死了仇家的女儿，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。只是，这偌大的天下，竟只剩下他一人了。

（《魅影奇谈·叶城孤楚》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