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朝花夕誓》“如果有一天你走在我前面，可怎么办？”

iamkfeng

　　上个月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，吃到最后喝得都有点儿多了，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生老病死，在座有一对夫妻两个，结婚三年，男生忽然有感而发，抱着他媳妇儿一声慨叹：“万一哪天你在我前头走了，剩我一个，那我可咋办啊……”

　　挺大个老爷们儿，一米八，咧着嘴就哭了。

　　后来？后来我们和他媳妇儿一起给了他一顿好打，吃着饭呢，什么走不走的。

　　但这话说得我也有点儿难受，毕竟我也已婚了，一下想到，同行一场，难免有不得不撒手的一天，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　　就像你和一个人说了一辈子话，突然从某一个时刻开始，屋里黑压压的就剩了你一个，说不绝望是假的。

　　包括每次看电影，我都挺怕看那种两口子生离死别的剧情，实在是太容易代入了，一想到未来可能也会有“夜来幽梦忽还乡，小轩窗、正梳妆”的日子，心里就不是滋味。

　　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，一部《朝花夕誓》，又狠狠地戳了我一刀。

　　故事的主角是一群特殊的种族，不老不死，历史悠长而古老，独立在正常的人类世界之外。

　　这个种族的人，长到差不多成年的岁数，就不会再变老了，这个时候是什么样，未来就永远是这副模样。族里的长老据说都已经400多岁，还是一张十七八岁少女的脸。

　　外界的人视他们为神一样的存在，他们也乐得与世隔绝地生存了很多很多年，每日以织锦为业，织出来的华丽锦缎不是为了卖的，是用特殊的方式记录他们漫长的一生，名为“希比奥尔”，柔顺、细密、光滑，这一族的人用手一摸，就能读出藏在其中的文字。

　　但外界多国纷争的乱世，注定了谁也不能独善其身，有大国的国王看中了这个种族强大的“基因”，入侵了这个世外桃源，杀害了男性，掳走了女性，几乎等于灭了族，只逃走了寥寥几人。

　　其中就包括女主玛奇亚。

　　在逃亡的路上，她误入了一个被强盗洗劫的村子，收养了一个人类男婴，从此开始了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旅途。

　　只是因为玛奇亚自身的关系，这场相遇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之后的结局。

　　她不会变老，但男孩却敌不过时间的流逝。遇到男孩的时候，她是15岁的模样，男孩长大的时候，她还是15岁的模样，男孩成年的时候，她依然是15岁的模样，甚至直到男孩长成男人，老去、死亡，她永远是15岁的模样。

　　想也知道，这种奇诡的设定，会引发怎样的冲突。男孩不会一直是男孩，当他看到别的母子都是正常的一个长大、一个老去，再面对他和自己“母亲”这样“不太正常”的状态，他的迷茫和困惑，会摧毁他对一切的认知。

　　整个故事都围绕着这两个人的成长而展开，从最初玛奇亚跌跌撞撞地抚养男孩长大，到他们作为母子那些幸福的瞬间，再到相互之间出现了无法消弭的矛盾，夹杂着人类世界的阴谋战乱和权力更迭，最终尘埃落定，走向二人的分别。

　　这是日本动画金牌编剧冈田磨里的导演处女作。冈妈在二次元世界里也是传说般的存在，《未闻花名》《龙与虎》《花开伊吕波》……都是她担纲编剧，还有个名号叫“冈妈制药六厂”，因为擅长治愈。

　　这一次，她走的还是偏治愈的路线，加上音乐大师川井宪次的配乐，搭配芽野爱衣、梶裕贵、石见舞菜香一众声优的稳定发挥，入围2019年奥斯卡最佳长篇动画的初选名单，也不稀奇。

　　相比冈田磨里之前的作品，《朝花夕誓》摊子铺得更大，虽然确实感觉有力不从心的地方，但也确实是一张史诗般恢弘大气的答卷。

　　这部电影，你都很难用一两句话去描述，因为涉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，每个主要角色都有各自的执念和顿悟，仔细说，可以说很久。

　　说实话，冈妈挺“坏”的，《朝花夕誓》里，她搞了些母子情之类的外皮，引得好多人都以为这是个讲母爱的故事。当然从剧情来看，这么理解也没毛病，玛奇亚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母亲，被掳走到人类王国、生下混血女儿的蕾莉亚一直心心念念自己的骨血，玛奇亚的“儿媳”也在玛奇亚的帮助下，完成了生命的传承。

　　但只是母爱，不足以说明这整个故事。

　　这个故事的核心，是“离别”，亲情的离别、爱情的离别、友情的离别，所有的离别，生命和生命之间从产生情愫，到不得不放手。

　　你所在乎的，不管是另一半、还是父母、还是孩子、还是朋友、抑或是宠物，终有一天，会和你天人永隔，如何面对随之而来的痛苦和孤独，就成了谁都绕不过的难题。

　　永生一族的长老对玛奇亚说，你一定不要爱上谁，因为你一旦爱上了，就会孤独。

　　因为她爱上的人，终究会走在她前面，这是他们这个种族写好的命运，逃不开躲不过，也因为此，他们被称为“离别一族”。

　　但普通人又何尝不是？

　　所有的感情，爱到最后都是孤独，时间如刻刀，一个走了，另一个心头就刻上了一道血痕，从前有多相濡以沫，将来就有多难以割舍。

　　我见过八十多岁的老人，每天下午习惯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，因为他妻子还健在的时候，他们时常到这里散步。

　　我见过路都快走不动的老奶奶，家里茶几上永远放着几颗糖，因为她丈夫生前最爱的就是这种糖，生病了还偷偷地吃。

　　见得多了，难免恐慌，恐慌到看这么个动画片，差点儿哭出来。

　　我自认为已经足够理性冷静，就是看不透离别，在我看来，两个曾经手拉着手走遍世界的人，却要有无处话凄凉的一天，是最可怕的事。

　　但反过来想想，可能也是因为一切终有离别，在一起的时候，才显得弥足珍贵吧。

　　就像《朝花夕誓》里，“离别一族”织下的那些长长的锦缎——生命总归是有限的，但留下的记忆，不会消亡。